分离与联合——大中华国族认同的两面
曾经看一个教授讲课，说岭南的陆上人历来排斥水上人，水上人历来敌视陆上人，但他们都认同一个共有身份：都是中国人。这教授大概是力挺中国国族认同的，但我听了不觉心生寒意，因为他实际是说：两群没有共同习惯、文化和经济生活的人，被来自遥远北方的中央力量捆在了一起，是为一族，不得和睦亦不得分开。
又记得小泉在任时的反日高潮，NHK做了个访谈，请了一个中国的在日学者，也请了日本学者，由中国学者来教育日本学者“为什么中国非要把‘一小撮军国分子’和‘日本人民’区分开来”。中国学者洋洋洒洒讲了半天，日本人云里雾里表示接受不能，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当时我意识到了中式划分的荒谬，但不理解为何日本人不愿意接受这种形式的“免罪”，一定要强调全体国民均有责任，并为之承受了苦难与代价。
意识到这两股力量的逻辑雷同，已经是很晚的事了，可能是在2008年左右，我才不乐意地接受了这个实质：它们其实是中华国族认同的一体两面。
不止是水上人、藏族人、维族人、香港人被遥远的中央权力莫名其妙的捆进了这个国族中，各个地方的人也是浑浑噩噩地成了中国人。我来自西部，见识过不少西部人乃至东部的外乡人痛斥上海人排外；但实际上，他们也敌视上海人，哪怕他们在上海安家、发了财，他们也比看不起一般穷人更加倍看不起弄堂里操着上海话的本地穷人，他们可以拥戴上海卫视完全用普通话做节目，却连公交车增加一个上海话报站都有极大不满。更讽刺的是，没有一个外来客会强调自己享受了上海独有的多少好处，但他们绝对热衷于用纯粹的区位优势来解读上海的优先发展。
中国历史学亦有意无意服务于这种缺乏乡土情感的大一统意识，典型如“自古以来便是我国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各地响应者众。殊不知认同首先在于感情而非历史，三国演义电视剧播到关公走麦城，在四川能赚到比别地更多的孩童眼泪；山西人看东周容易倾向晋，浙江人倾向越，陕西人则总自称秦人——他们的先辈大多不是这些古国的，他们也识不得这些古国文字，但这些阻拦不了他们毫无历史根基的情感。
能把感情投寄于良渚的大多数杭州人，却往往很难接受维族人对土地、资源被剥夺的哭诉，总能拿历史挥舞敲打他们。因为他们跟维族人虽同为大中华国族，却从无共同感情；维族人的眼泪更应该流给中亚乃至西亚看，然而这又是中华国族严防死守的大忌，不知道什么镇压会因此临到头上来。明明操着不同的语言，欣赏着不同的音乐，内蒙古同胞的蒙古认同不准大过这个同胞；明明对现代文明的观念格格不入，香港同胞也必须爱国爱港，不准“自轻自贱”去首先认同他们往来了更多岁月的“东南亚猴子”。
然情感总会表露，掩饰也总不免泄露，这时候就是对付日本“一小撮军国分子”的分离法派上用场之时了。装甲车开上高原，防范的是“一小撮恐怖分子”，不是广大藏族同胞；军屯拓疆畏兀儿，只严厉惩办“一小撮恐怖分子”，晚上23点去“惯例检查”，也刚好查到“一小撮恐怖分子”；本土派在脸书愈演愈烈，公民党被人民力量骂得抬不起头，“大多数香港同胞”也“还是好的”，不像“一小撮怀念殖民者的脑残”。本地人信不信无所谓，只要这个大一统底下的其他部分信了，本地人本身就真正成了一小撮，全部挑明了也只是“作死”，死了还要吃得其他部分的“噗哈哈哈233笑cry”。大一统里的大多数是死命要大一统里的所有人都认他做同胞的，但一小撮同胞得到的普选承诺一缩再缩，比不得限几桶奶粉对他重要；一小撮同胞的传统信仰被一再压制，总比不得央视诬蔑苹果手机。
除了对国族底下某个部分用上分离法，国族还擅长对自己也用分离法。只要有需要了，就要请维族人注意区分前去拓疆的“汉族平民”和政府机器，藏人也有这个义务。香港和台湾有看不起中国人者，也属于二逼，因为“连政府和人民都区分不来”。仿佛他平日的冷漠，他对他口中同胞的无心理解，他对于大一统的热爱，他对于中国崛起的骄傲，他自己安给自己的有钱屌就大的标签，以及他对于所谓边疆史的理性，都压根没有伤害过那些一小撮的“同胞”，都是政府干的，与他无关——但他又有“自由”去支持和要求这样一个政府。
这个国族的传统能是什么？只能是一个字：顺。顺民思维早就垄断了一方土地，只不过他们不觉察，而顺民思维之外，全无更多内容，早就贪婪，早就恶毒。文革与其说是摧毁了中华国族的传统，不如说是美化了中华国族的传统，文革后，中国人看到别处有而他们无的文明，总是认为文革消灭了它，而不会怀疑到他们背靠的怪树——大中华国族。
又记得小泉在任时的反日高潮，NHK做了个访谈，请了一个中国的在日学者，也请了日本学者，由中国学者来教育日本学者“为什么中国非要把‘一小撮军国分子’和‘日本人民’区分开来”。中国学者洋洋洒洒讲了半天，日本人云里雾里表示接受不能，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当时我意识到了中式划分的荒谬，但不理解为何日本人不愿意接受这种形式的“免罪”，一定要强调全体国民均有责任，并为之承受了苦难与代价。
意识到这两股力量的逻辑雷同，已经是很晚的事了，可能是在2008年左右，我才不乐意地接受了这个实质：它们其实是中华国族认同的一体两面。
不止是水上人、藏族人、维族人、香港人被遥远的中央权力莫名其妙的捆进了这个国族中，各个地方的人也是浑浑噩噩地成了中国人。我来自西部，见识过不少西部人乃至东部的外乡人痛斥上海人排外；但实际上，他们也敌视上海人，哪怕他们在上海安家、发了财，他们也比看不起一般穷人更加倍看不起弄堂里操着上海话的本地穷人，他们可以拥戴上海卫视完全用普通话做节目，却连公交车增加一个上海话报站都有极大不满。更讽刺的是，没有一个外来客会强调自己享受了上海独有的多少好处，但他们绝对热衷于用纯粹的区位优势来解读上海的优先发展。
中国历史学亦有意无意服务于这种缺乏乡土情感的大一统意识，典型如“自古以来便是我国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各地响应者众。殊不知认同首先在于感情而非历史，三国演义电视剧播到关公走麦城，在四川能赚到比别地更多的孩童眼泪；山西人看东周容易倾向晋，浙江人倾向越，陕西人则总自称秦人——他们的先辈大多不是这些古国的，他们也识不得这些古国文字，但这些阻拦不了他们毫无历史根基的情感。
能把感情投寄于良渚的大多数杭州人，却往往很难接受维族人对土地、资源被剥夺的哭诉，总能拿历史挥舞敲打他们。因为他们跟维族人虽同为大中华国族，却从无共同感情；维族人的眼泪更应该流给中亚乃至西亚看，然而这又是中华国族严防死守的大忌，不知道什么镇压会因此临到头上来。明明操着不同的语言，欣赏着不同的音乐，内蒙古同胞的蒙古认同不准大过这个同胞；明明对现代文明的观念格格不入，香港同胞也必须爱国爱港，不准“自轻自贱”去首先认同他们往来了更多岁月的“东南亚猴子”。
然情感总会表露，掩饰也总不免泄露，这时候就是对付日本“一小撮军国分子”的分离法派上用场之时了。装甲车开上高原，防范的是“一小撮恐怖分子”，不是广大藏族同胞；军屯拓疆畏兀儿，只严厉惩办“一小撮恐怖分子”，晚上23点去“惯例检查”，也刚好查到“一小撮恐怖分子”；本土派在脸书愈演愈烈，公民党被人民力量骂得抬不起头，“大多数香港同胞”也“还是好的”，不像“一小撮怀念殖民者的脑残”。本地人信不信无所谓，只要这个大一统底下的其他部分信了，本地人本身就真正成了一小撮，全部挑明了也只是“作死”，死了还要吃得其他部分的“噗哈哈哈233笑cry”。大一统里的大多数是死命要大一统里的所有人都认他做同胞的，但一小撮同胞得到的普选承诺一缩再缩，比不得限几桶奶粉对他重要；一小撮同胞的传统信仰被一再压制，总比不得央视诬蔑苹果手机。
除了对国族底下某个部分用上分离法，国族还擅长对自己也用分离法。只要有需要了，就要请维族人注意区分前去拓疆的“汉族平民”和政府机器，藏人也有这个义务。香港和台湾有看不起中国人者，也属于二逼，因为“连政府和人民都区分不来”。仿佛他平日的冷漠，他对他口中同胞的无心理解，他对于大一统的热爱，他对于中国崛起的骄傲，他自己安给自己的有钱屌就大的标签，以及他对于所谓边疆史的理性，都压根没有伤害过那些一小撮的“同胞”，都是政府干的，与他无关——但他又有“自由”去支持和要求这样一个政府。
这个国族的传统能是什么？只能是一个字：顺。顺民思维早就垄断了一方土地，只不过他们不觉察，而顺民思维之外，全无更多内容，早就贪婪，早就恶毒。文革与其说是摧毁了中华国族的传统，不如说是美化了中华国族的传统，文革后，中国人看到别处有而他们无的文明，总是认为文革消灭了它，而不会怀疑到他们背靠的怪树——大中华国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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